“律回岁晚冰霜少，春到人间草木知。便觉眼前生意满，东风吹水绿参差。”南宋张栻这首《立春偶成》，寥寥几笔勾画出可爱的初春景象，风吹绿水，如阶石，如鱼鳞，微波荡漾，涟漪相接，色彩明丽，格调清雅。
初春的美好，离不开春风的装扮。正如春天以蓬勃的生机、盎然的绿意为人们所喜爱一样，春风也因其活泼、柔和、多情而成为诗人们钟爱的一个意象。春风里，人们领略万象之美，体悟造化之功，传送离情别绪，传达浓浓乡愁，寄托失落与期待，表达流连和憧憬。“子规夜半犹啼血，不信东风唤不回”（王令），“东风”就是美好春天的象征，就表达了诗人对春天的热爱和坚定的信念。
一、在春风中领略万象之美
春风，是装扮美好世界的使者。王安石说：“春风又绿江南岸，明月何时照我还？”（《泊船瓜洲》）朱熹说：“等闲识得东风面，万紫千红总是春。”（《春日》）在和煦的“春风”中，人们可以尽情领略万象之美。
“迈迈时运，穆穆良朝。袭我春服，薄言东郊。山涤余霭，宇暧微霄。有风自南，翼彼新苗。”（陶渊明）阵阵和畅的南风（即春风）吹过来，披拂着田野上大片正在抽发的绿色新苗，它们欢欣鼓舞，好象鸟儿扇动着翅膀一样。一个“翼”字，生动地描绘新苗在“风”中的形象和神态，使人们感受到它们富有感情和性灵，充满了勃勃生机，并折射出诗人欣悦春天、喜爱田园的性情。
“迟日江山丽，春风花草香。泥融飞燕子，沙暖睡鸳鸯”（杜甫），前两句描绘春光明媚，吐露春的气息，着力表现春天给人的总体感受。后两句刻划“飞燕子”、“睡鸳鸯”两种鸟儿，燕子春来忙做窠，春来土湿，它们啄泥芳径，又复飞去。鸳鸯成双作对，因春水犹寒而日照沙暖，它们便交颈而眠，贪享春天的温暖。一动一静，表现出春天的盎然生机。“细雨鱼儿出，微风燕子斜”（杜甫）鱼儿在绵绵细雨中摇曳着身躯，欢欣地浮到水面来了。燕子呢，轻柔的躯体，在微风的吹拂下，倾斜着掠过天空。雨细，鱼儿才欢腾地游到上面。风微，燕子才轻盈地掠过天空。细雨微风中，鱼的欢欣，燕的轻盈，逼肖生动。
“一树春风千万枝，嫩于金色软于丝。”（白居易《杨柳枝词》）写春日垂柳，首句形容枝条之盛，舞姿之美。“春风千万枝”，是说春风吹拂，千丝万缕的柳枝，随风起舞。一树就有千万枝，可见柳之繁茂。次句极写柳枝之秀色夺目，婀娜多姿。春风和煦，柳枝绽出细叶嫩芽，远远望去一片嫩黄；细长的柳枝，随风飘荡，比丝缕还要柔软。这一句上承春风，风中之柳，才更能显出枝条之软。“好风凭借力，送我上青云”，因了春风的吹拂，垂柳尽现无限生机，秀色照人，轻盈袅娜，风致翩翩。
“二月二日江上行，东风日暖闻吹笙。花须柳眼各无赖，紫蝶黄蜂俱有情。”（李商隐《二月二日》）首句点明二月二日踏青节江上春游，和煦的东风，温暖的旭日，都散发着融和的春意，就是那笙声，也似乎带着春回大地的暖意。花、柳、蜂、蝶，都是春天最常见的事物，是春天生命与活力的标志，红、绿、黄、紫，绚烂色彩。秾丽的春色，令诗人流连陶醉，也触动了他生命的感伤。无心的花柳，有情的蜂蝶，它们作为春色的标志，生命活力的象征，却又和失去了生命春天的诗人形成鲜明对照。
二、在春风中体悟造化之功
“东风来几日，蛰动萌草坼；潜知阳和功，一日不虚掷。”（白居易《溪中早春》）面对早春气象，诗人感叹仅仅吹了几天的春风，就使冬眠的昆虫苏醒过来，稚嫩的小草破土而出，阳春化育万物，真是一天也不虚度，理自景出，景中蕴理。“阳春布德泽，万物生光辉”，是春风，让人默默感受大自然的伟大。
“东风不择木，吹煦长未已。眼见欲合抱，得尽生生理。”（白居易）诗人直截了当地表达了自己对枣树的喜爱之情：东风却谁也不嫌弃，不停地吹拂让它生生不息，很快便成了合抱的巨树，它按照自己的天性完成了自己。无论人们的鄙视，嘲弄，枣树不会枯萎，也不会改变自己的自然之性。是春风给了枣树顽强地生长，在沉默和孤寂中壮大，以旺盛的生命力抗击着与它对立的世界的勇气和力量。
“不知细叶谁裁出，二月春风似剪刀”，贺知章《咏柳》，则以别出新裁的想象，独特的比喻，把“春风”比作“剪刀”，想象这细叶是巧匠剪裁出来的。生动地揭示了“春风”与碧柳间的密切关系，虚实相生，别具情致，春风似剪的比喻，令人在吟咏中体味大自然的灵巧慧美。
尽管“忽如一夜春风来，千树万树梨花开”（岑参），描绘的是缀满枝头的雪，在诗人眼中变成一夜春风中盛开的梨花，仍然道出了春风的催生之力。尽管“随风潜入夜，润物细无声”（杜甫）描写的是绵绵细雨伴着和煦的春风飘洒大地，悄然无声地滋润着泥土、禾苗、花木，将春雨悄悄而来、轻轻而动的神态描绘到入化之境，“传出春雨之神”【1】，却更突出了春风的化雨之功。
三、在春风中传送离情别绪
古诗中，送别常写到折柳，写杨柳又常带出春风。“黄鸟翩翩杨柳垂，春风送客使人愁”（高适），诗人选取最能表现春天时令的翩翩黄鸟、低垂的杨柳、和煦的春风，勾勒一幅明丽的春景图。友人离别，凄楚可知，而诗人却以明媚的春景来衬托这种内心的“悲愁”，更反衬出内心“愁”怨之深。诗中，春风只是离别的背景。而杨巨源的《折杨柳》：“水边杨柳曲尘丝，立马烦君折一枝；惟有春风最相惜，殷勤更向手中吹”，则赋春风以情思，写得新巧别致。
把春风写得有情有意，莫过于李白。“春风知别苦，不遣柳条青。”（李白）诗人才思所至，因送别时柳条未青、无枝可折而生奇想，说这是春风故意不吹到柳条，故意不让它发青，而春风之所以不让柳条发青，是因为深知离别之苦，不忍看到人间折柳送别的场面。本来无知无情的春风人格化了，它与相别之人同具惜别、伤别之心，从而化物为我，成了诗人的感情化身。“此曲有意无人传，愿随春风寄燕然，忆君迢迢隔青天。”（李白）这曲中情意该如何传送到亲人身边去呢？诗人“愿随春风寄燕然”，“春风”也如“鱼龙”“鸿雁”（《春江花月夜》）成了寄送情感的使者。接下来诗人向“迢迢隔青天”的亲人呈上自己诚挚的心：你若不能体会我的断肠之情，等你归来时就请这明镜作证吧，我的泪容，将永久地停驻在这面镜中！
而写东风的“无力”和“衰飒”，恐怕李商隐外更无别人了。“相见时难别亦难，东风无力百花残”（《无题》），首句说相见机会难得；但相见之后，又忘情不了就更难舍难离。二句写景，东风无力，春光易逝，转入暮春时节，百花衰残，凄凉无比，睹物思情，诗句写尽了追求爱情而幻灭的绝望。“飒飒东风细雨来，芙蓉塘外有轻雷”（李商隐），飒飒东风，飘来蒙蒙细雨；芙蓉塘外，传来阵阵轻雷。既隐隐传达了生命萌动的春天气息，又带有一些凄迷黯淡的色调，烘托出主人公春心萌动和难以名状的迷惘苦闷。诗人用富于暗示性的诗歌语言构筑了渺远的艺术意境，表现了一种难以言传的朦胧之美。
四、在春风中传达浓浓乡愁
“谁家玉笛暗飞声，散入东风满洛城。此夜曲中闻折柳，何人不起故园情。”（李白）这是一首情意绵长的思乡曲，不期然而听到的玉笛之声，借着春天柔和的东风，吹奏着古老的《折杨柳》的曲调，破空而来，绵长惆怅的乡思洒满了全城。诗人借东风吹扬的笛声把故园情弥漫于洛城，在浩渺无际的夜空飘荡，浓浓的乡愁也紧紧攫住人们的心灵。
“杨柳阴阴细雨晴，残花落尽见流莺。春风一夜吹乡梦，又逐春风到洛城。”（武元衡）一个细雨初晴的春日，杨柳的颜色已由初春的鹅黄嫩绿转为翠绿，枝头的残花已经在雨中落尽，露出了在树上啼鸣的流莺。美好的春天景物即将消逝，这异乡的春天，已经在柳暗花残中悄然逝去，故乡的春色此时想必也凋零阑珊了吧。“春风一夜吹乡梦，又逐春风到洛城”，出语平易自然，想象新奇美妙。春风吹梦，梦逐春风，一“吹”一“逐”，引人联想，那和煦的春风，像是给入眠的思乡者不断吹送故乡春天的信息，酿造了一夜的思乡之梦。而这一夜的思乡之梦，又随着春风的踪迹，飘飘荡荡，越过千里关山，来到日思夜念的故乡——洛阳城。在诗人笔下，春风显得特别多情，它仿佛知晓诗人的乡思，特意来殷勤吹送乡梦，为乡梦作伴引路；而无形的乡梦，也似乎变成了有形的缕缕丝絮。这里，抽象的主观情思，完全被诗人的巧笔形象化了。
五、在春风中寄托失落与期待
“羌笛何须怨杨柳，春风不度玉门关”，当羌笛的声音随风传来《杨柳枝》那熟悉的旋律时，诗人的情绪激越了。笛声的哀怨之情，在空旷的山野间飘荡。那是戍边的军士在吹奏送别曲吧。他们曾经在这催人心碎的乐声中，告别了亲人，踏上漫漫的征途。诗人劝慰征人：何必借《杨柳枝》来抒发满腔的幽怨呢？要知道，春风是吹不过玉门关的。诗句写边地的荒寒和征人的怨情，情调忧伤，但这种忧伤并非一般悲抑低沉的哀叹，而是暗含讽刺之意的。杨慎说：“此诗言恩泽不及于边塞，所谓君门远于万里也”【2】，诗人的本意并不在于夸张塞外的荒寒，说那里没有春风，而是借自然现象来暗喻安居于繁华帝都的最高统治者不体恤征人，置远出玉门关戍守边境的士兵而不顾，“春风”也就成了浩荡皇恩的象征。
“春风疑不到天涯，二月山城未见花”（《戏答元珍》），仁宗景祐三年（1036）被降职为夷陵县令的欧阳修，在诗句中写夷陵小城，地处僻远，早春二月，仍春风不到，百花未开。既叙写早春气象，又抒发山居的寂寞情怀。“春风疑不到天涯”，也暗寓皇恩不到，透露出被贬后的抑郁情绪。
四十六岁才进士及第的孟郊，以“春风得意马蹄疾，一日看尽长安花”（《登科后》）两句，描绘出自己神采飞扬的得意之态，酣畅淋漓地抒发心花怒放的得意之情。春风骀荡、马上看花是实际情形，突出自我感觉上的“放荡”：情不自禁吐出“得意”二字，还要“一日看尽长安花”。当然，“春风”既是自然界的春风，也是皇恩的象征。所谓“得意”，既指心情上称心如意，也指进士及第之事。诗句也因思想艺术容量较大，明朗畅达而又别有情韵，成为后人喜爱的名句。
六、在春风中表达流连和憧憬
“觉来眄庭前，一鸟花间鸣。借问此何时，春风语流莺。”（李白）诗人从醉梦中一觉醒来的时候，觉得烦嚣的尘世已变得分外安宁：庭前花丛中，有一只小鸟在鸣叫，原来春天已经到了。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鸟语花香，春光明媚的幽美境地！这种幽美之境与其说是大自然的赐予，不如说是诗人心境的表现。为什么醉前他竟百视而不一见，而如今在醉后醒来才突然发现了呢？正因为诗人的心境在沉醉后平静了下来，他才会在安谧宁静的春光里发现了以前不曾发现的幽美之境。这种发现，犹如哲学上的顿悟，使人突然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哲理境界，那是超凡脱俗的另一个世界，一切人间的忧虑和烦恼，都不复存在了。春风中，诗人求得了心灵的平和宁静。
“桃李春风一杯酒，江湖夜雨十年灯”（黄庭坚），上句追忆京城相聚之乐，下句抒写别后相思之深。是“桃李春风”，把阳春烟景一下子唤到读者面前，给人以美感与快感，同时又喻示了彼此少年时春风得意的神情。这“桃李春风”，成了美好时光的见证，也包含了对昔日的流连，未来的憧憬。
参考文献
【1】沈德潜.唐诗别裁集【M】.北京：中华书局，1975.10：153.
【2】杨慎.升庵诗话【M】.北京：中华书局，1983：26.
作者简介:袁春波，中学高级教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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