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春付与东流水——电子版《唐宋词简释》校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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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和春付与东流水

  ——电子版《唐宋词简释》校罢

  去年末的某日,在网上乱点时,忽然发现了《唐宋词简释》的电子版。这本著作,过去从未读过,虽然早知著者之名。1987年,以三元多的价格买下一本北京出版社的《唐宋词简释》后,就记住了该书编选者唐圭璋先生的名字。它是种普及本,注释只求达意,没什么了不得,但所选篇目却多是佳作,不但胜过《宋词三百首》等泥沙俱揽的旧选,一般的今人选本也往往不及,编选者的眼光之高,由此可见。

  后来,决意对古诗文一点点疏远,也不去在意《唐宋词简释》等是否再版的消息。我想,我更关注的该是匕首投枪与长歌当哭式的文学作品,也就是所谓的平民文学。两年后,突然再生的周作人让我受到了一些启发。

  这世上,既没有纯粹的平民文学,也没有纯粹的贵族文学,只有人的文学。面对一朵花的时候,贫民与贵族都有权利叫好并品评几句,因为美是没有阶级性的。最率真,最少赘语,最易引起共鸣的品评才是佳评,不管它出自何人之口。文学作品也是这样,强要从中分出贵族与平民性是徒劳且无益的,不过,分辨出哪些是人的,哪些是非人的,却有可能。

  人的文学,不是为艺术的,也不是为人生的,而是为“人”的。这里的“人”,也可以分解成两个永远不会消亡的词汇:平民、贵族。虽然如此,也不是所有的文学作品都值得我去阅读,就像我不可能同时对每一个地球人与外星人露出笑脸一样。那么,我该如此甄选自己需要读的作品呢?再用刚才的那朵花来比喻吧。

  这一次,假如它是一朵绝世奇葩,且世上只有一个贵族有资格看它。赏花之余,该贵族为它填了一首小词。上片,他用美妙的词句称赞了花之美;过片,他又借花喻人,说:希望世上的所有穷鬼基本死光光,只剩几个伺候他吃喝的,还有这朵能永在自己身边的花,就像昨天刚花大价钱买来的第十九个小妾。

  这样的作品,应该说很贵族化了,但是,如果其中有可取之处(如上片),我就没有理由对其可取处视而不见。如果这首小词通篇都是乏味的语言,哪怕它的作者是吃黄连长大的,我也不会去读第二遍。

  最难甄选的还是那些看起来不是在宣扬或夸耀什么,骨子里却有不健康情绪的作品。读这类作品时,很容易为其中的清词丽句所俘虏,不知不觉地跟着作者的感觉走,让不健康的东西在心底留存。不健康的东西是什么?对我来说,只有与自由(不妨害他人的)与平等有抵触的,才是不健康的东西。比如,李煜的这首《浪淘沙》里,就有一些不健康的东西:

  帘外雨潺潺。春意阑珊。罗衾不耐五更寒。梦里不知身是客,一晌贪欢。

  独自莫凭阑。无限江山。别时容易见时难。流水落花春去也,天上人间。

  这当然是一首好词,但李煜的“一晌贪欢”,是不是建立在平民的一点或数点痛苦之上?李煜的“无限江山”是否存在,对平民的意义又有多大?可是,哪怕李煜做过许多皇帝都喜欢做的杀人越货的勾当,甚至在填这首词之前,刚刚用公款桑拿了一个下午,那又怎么样呢?这首词的感情还是真挚的,艺术水准还是旁人几乎不能企及的。不承认这一点,就是在故意装瞎子。因此,唐先生在对它的简释中,并不提其中到底有多少贵族性与平民性,只从艺术角度去分析:

  “此首殆后主绝笔,语意惨然。五更梦回,寒雨潺潺,其境之黯淡凄凉可知……即承上申说不久于人世之意,水流尽矣,花落尽矣,春归去矣,而人亦将亡矣。将四种了语,并合一处作结,肝肠断绝,遗恨千古。”

  对该词的赏析文字,别人不知写过多少。可是,谁能写得这样言简意赅,丝丝入扣?谁能把简释写得如此清丽且余韵无穷?前人的词话虽多,然多片语只言,褒贬失衡,且常有炫示之嫌,读来往往气闷。唐先生的简释却不然。不求花哨,意赅而已;不求典雅,清丽自来;不求训诂,在在达意……这些特点也还罢了,最难得的还是文字中的“移情”——每篇简释,都是“移情”之作。

  何谓“移情”?先化身于该词作者填词之时,取回字字来历;再转述“一词之起结、过片、层次、转折”的过程及精要,顺便道出词人“内心情谊之深厚”,是为“移情”。若非真正的解人,岂能写出这样的“移情”之作?故每读一词及简释,词人之情怀,词中之悲欢,简释者之修为及胸襟,无不历历目前,读者亦可得窥洞天,默然有悟。

  唐圭璋、夏承焘、龙榆生同为研究宋词的名家,他们的学术成就与论词著作虽各臻其妙,但愿意为广大读者“移情”入骨的,大概惟唐先生一人吧。我想,亲耳听到唐先生授课,一定是件令人开心的事。可惜,我不但永无这种奢侈的可能,连唐先生的著作也没看过一本。所以,有空要仔细读读《唐宋词简释》才好。把它下载到电脑中细看,才知里面错、漏字太多,不能卒读,不免心痒。可是,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。

  今年初,一位几乎从不读文艺书的朋友托我买一本竖版繁体的宋词选,便去书店寻找。想不到,我一眼就看到了新上架的《唐宋词简释》:上古重版,定价11.7,八折。当时,刚挑完许许多多的书,估计余钱无几,故只能为他买这一本。几天后,再去书店,却没有了为自己买它的勇气。我想,虽然富人遍地都是,不想多花钱的读者似乎也不少,还不如用从网上下载的电子版做底本,把那本《唐宋词简释》借来,校对一遍——这样,很多人就能免费读到善本了。

  2月9日,捧着借来的书,开始校对。校对工作一点也不复杂,改正错字,把GB码中没有的字从Word中找出来,将转化不当的繁体字改正或改回繁体即可。不过,有些怪字实在难找,原书印得也不是很清晰,那几天又发生了一件让我什么都不想做的事,所以,只用了三个下午就草草收工了。如果重新再校一遍,质量一定更好一点,但书已归还,自己又有“只出一招”的恶习,更不愿再回到那几个痛苦的下午去——若再看见那本书,时光就会恶意地为我倒流。

  然后,在电脑里“抽样调查”了几次,又挑出数个根本不该漏校的字,因为初校时注意力常常只集中在那些怪字上面。比如,姜夔的“扬州慢”,本是自己无意间记得烂熟的,也知道“淮左名都”的后面应该是“竹西佳处”,在看电子版底稿时,却没发现那里写的是“竹西住处”——因为我觉得“竹西”之后,只该跟着一个“佳”字,就算是“住”,也会被我下意识地读成“佳”。我想,这样的错误还会有,却无力细细翻检了。

  昨天下午,把《唐宋词简释》用Word排好、打印,装订成大32开的书本模样。共100余页,用了58张A4纸。纸与打印机都是单位的,但我似乎没有负疚感。它大大地剥削我,我就小小地剥削它。相较之下,我才亏得更多,可我更大度。最后,翻了一会儿我的纸面本,一些光凭肉眼即可见的错字显形了。只能用刀片把错字刮去,重新写上正确的。同事见我这么专注于“工作”,好奇得要死,终于不远万里过来观瞧。“天呐,订得这么齐?这几个字写得就像印的一样!”

  “这是我自己的活儿嘛。”我淡淡说了一句。在单位,我是订账本最最差的一个,写字最最乱的一个。所以,她才表示了极大的惊讶。她不知道,“内外有别”是我的做事原则之一。刚才,又挑出几个错字,真不好意思。希望剩下的错字不会太多。不管怎样,我已经用我自己的方式表达出对一位作者的敬意了。

  此刻,窗外的鞭炮声越来越紧。十多天没买什么书了,不知书店里的某些书是否感到寂寞。心里不很痛快。天上的月,每天都是圆的;心里的月,总会随情绪的起伏而圆缺游移。蓦地,想起小昭为张无忌唱的歌:

  “……到头这一身,难逃那一日。受用了一朝,一朝便宜。百岁光阴,七十者稀。急急流年,滔滔逝水。”

  这不是词,而是曲。张无忌和小昭都不知道的是,它的作者不是普通人,而是不同一般的关汉卿。打开隋树森先生选编的《全元散曲简编》,翻到某一页,就会看到一首名为“乔牌儿”的套数,上引的这些话,当出自该套数的“么篇”。为什么想起它来呢?想它又有什么用?逝者已矣,不能自已的,反是试图同现实达成魔鬼交易与搏斗的生人。过去的几天,真该“和春付与东流水”才对。可我却是个无悔的吝啬者,有时候。

  九十光阴能有几,无限楼前沧波意。任是春风吹不展,人生愁恨何能免。奈愁里、匆匆换时节,谁共我、醉明月?保罗•科埃略。今晚如有空,就继续读《魔鬼与普里姆小姐》。

  2003年2月15日下午4:20写;晚21:47录入

标签: 宋词三百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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